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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想画一只孔雀。

他用蓝宝石的色彩作底，祖母绿的颜料点缀，绘出一片完美的羽毛。

他用夜晚的黑勾勒线条，白昼的亮渲染光影，铺开一幅灿烂的背景。

他换了那支笔，为孔雀点上金黄的眼睛。

他画了一只孔雀。

0001

那支笔是神的赠礼。

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，往何处去。当他从混沌中醒来时，举目可见的仅是金碧辉煌的穹顶。

彩窗在他的襟袍下摆投映出耀眼的七色光点，周围的长椅上散落着信徒唱毕的赞美诗谱。

他独自立在一片寂然之中，隐约能嗅见蕴着烟火气息的香烛味道。

这是一座神殿。

0010

隔着一道东珠遮就的幕帘，他看不见什么，只能听见神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。
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神说，语调是掩抑不住的雀跃，“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
没等他应答，神在幕后一挥手，他手上多出了一支笔。

指尖抚过阴沉木制的笔杆，入手触感光润无瑕。

“我能为你做什么？”他缓缓开口。

0011

“这是……我辈笔。”神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，自顾自地开始介绍，“它无所不能——呼风唤雨，逆天改命，起死回生，杀人于无形……”

他站在原地，听神吹了半个小时的牛皮。

听到最后，他都快忘了自己本来很想吐槽这笔的名字。

“用它画一幅画吧。”神好像终于决定结束这段无意义的嘴炮，轻快地总结道。

我从未见过话这么多的神，他想。

但他莫名希望听到更多，可惜神的声音停下了，消失了。

0100

他走出神殿，金色砖墙在他身后垮塌，如朝夕轮转般渐次灰飞烟灭。

回头看去，扬起的尘埃如阳光般洒落，幕帘碎成一地蹦跳的散珠。

神不见了，雕梁玉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只有微风拂面，恍若隔世重逢。

0101

喻文州没用多久就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——他是神，还是个挺厉害的神。

神界由万灵之主统治，治下诸神有八千之数，一大半掌管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
无方山的方锐统领点心制造业，日常工作就是往主妇们的烤箱蒸笼里投放神的祝福。

无正泽的郑轩主管鸭梨种植业，沉迷大鸭梨的栽培修剪，连蓝雨域的聚会都懒得来。

而喻文州作为蓝雨域的一域之主，除了人界的蓝溪国需要他庇佑，还有神界一群乱七八糟的神属于他的管辖范围。这些神大多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神，比如新飞升的卢瀚文，三天两头跑到微草域串（挑）门（衅）。他的无欲阁每天被前来告状的其他神敲得门都要掉了，只能换了扇新的合金不锈钢防盗门，然后闭关谢客，埋头处理积压的事务。

也不知道自己在混沌中待了多久，总感觉有一千年留下的烂摊子要收拾。

喻文州很绝望。

0110

百年移桑田，千年变沧海。人百年一转生，神千年一轮回。

人转生须过忘川，神轮回则必入轩辕镜。

轩辕镜里就是混沌。正常的神进去七天就能出来，权当休假神清气爽，回来也不耽搁正事。

混沌虽有清除记忆之效，可七天时间本不该把上一个千年的所有印象洗得一干二净。

喻文州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，鬼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他的过去全靠蓝雨那帮狐朋狗友你一言我一语地补足，用了好久才勉强把自己拼凑成一个温文尔雅、仁厚宽宏的好上司形象。当然，这些神无脑吹他的目的大概只是想逃掉季度总结和年终报告。而喻文州的智商并没有跟着他的记忆一起完蛋，所以该修理的还是都修理了，蓝雨域在他的大力整顿下一派朝气蓬勃、和谐友爱。

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笔，还有送他笔的那个神。

0111

喻文州试图寻找那次相遇发生的地点，但那座神殿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他也曾问过旁人，蓝雨域有没有那样一个神，热情而坦诚，明亮而耀眼。

没有一个肯定的回答。所有神都确凿无疑地告诉喻文州，这是一个梦，他一定是在做梦，刚从混沌出来时很容易做梦。

只有雷霆域的肖时钦在看到他案上那支笔后，沉默地摇了摇头。

1000

喻文州画了一只孔雀。

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画孔雀，也许只是“梦”中彩窗的颜色让他联想起了孔雀的尾羽。

他照常批阅完今日份的文书，准备洗漱就寝。一转头刚好瞥见墙上新作的画，画上他的孔雀滴溜溜地转着晶亮的眼睛。

四目相对，倒是孔雀先吓了一跳，讪讪地移开视线。

喻文州笑出了声，从笔架上抽出我辈笔，给孔雀的脖颈补上金色。孔雀给他行了个颔首礼表示感谢，然后扬起脖子，准确地啄住了矮树上的一条小虫子。

他愈发觉得有趣，刚给孔雀添上了喙，就听到画上传来清亮的声音：“这些就够了，别再画啦。”

1001

蓝雨域的鸡飞狗跳被喻文州润物细无声地镇压了，人界蓝溪国由性别比例引起的人口老龄化问题也得到了解决（那里被安排了abo世界观的试点项目，正在迎来一波婴儿潮）。喻文州也不满足于做一个在办公室兢兢业业干到过劳死的神，把蓝雨的事务交给郑轩之后，和他的孔雀开始了世界漫游。

一千年如此漫长，他们有近乎无限的时间看阿尔戈号远航，于巴别塔前驻足，到以琳品尝甘甜的泉水，在菩提树下听阿弥陀经。

喻文州终于违背了孔雀的意愿，用我辈笔填补了它的躯干、双足和头冠。现在除了尾屏无法打开之外，他的孔雀已经能够跳出画纸、和他并肩而行了。

当然，孔雀免不了抱怨半天他的我行我素，然后坚决不肯让他碰那蓝宝石色的尾羽。

他笑着说好，然后抱着他的孔雀等它入睡，今晚还得给它梳毛。

1010

一千年又如此短暂，转眼就要到喻文州下一次转世的日子了。

鉴于上次从混沌中出来彻底失忆的症状，他不是很舍得把孔雀搁在无欲阁里。本想找个信得过的伙伴把画和笔托付了，住处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
“这届万灵之主的任期还剩下最后一千年。”来客也不见外，自己倒了杯茶拣了块海棠糕，一边吃一边说，“等他下台了，那道神谕自然也就失效了。听说东边兴欣域那个域主人望神望都还不错，十有八九下一任主神就是他……你最近怎么样？吃得好睡得好还是茶饭不思惦记着你的小男友？”

这一世喻文州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神也算多了，还真没见过比这位更自来熟的。他把装了海棠糕的碟子挪远些（这还是几度乔迁、最近刚在兴欣域定居的方锐寄过来的土特产，加了他的点心buff，味道还不错），又递了杯滚滚的茶过去。来客不得不一口口地啜饮起来，对话终于进入了喻文州的节奏。

1011

当今主神的副手叫太白金星，这位不速之客正是太白金星的弟弟，大黑土星。

黑土很快了解到喻文州失忆的始末，唏嘘不已的同时很是犹豫是否要把过去的事摊开说明。

——那不是一个有着好结局的童话，而是击碎了所有希望的噩梦。

喻文州露出他惯有的浅笑说，反正离进轩辕镜也没几天了，你现在告诉我我也很快就会忘干净。就当是听个故事，谢谢你来这里。

黑土辩不过他，世上除了那只舌灿莲花的孔雀估计没有谁能辩得过喻文州。

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一段记忆，一段过了很久很久的记忆。

1100

那是一万年以前，喻文州还是蓝雨域刚飞升的小神，主要任务是给前辈们跑腿打杂，以及为人界处理一些猫狗走失和当街碰瓷事件。

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黄少天。

黄少天是蓝雨域最有希望接任域主的新一代神，也是拥有能够竞争万灵之主实力的强者。当时那家伙很有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不可一世，飞升没多久就用平地起高楼的法术造了座无皇殿，自认比那些住在山川河泽的乡下神要厉害很多。

喻文州的无欲阁建在蓝雨域的另一角，紧邻后来方锐占据的那片无方山。当时的无方山还叫空山，正是在这座山里，他第一次遇见了黄少天。

黄少天带着魏琛的任务去山里寻一种深谷幽草，偏巧得了喻文州的指引。喻文州也算是这儿的常客了，带着黄少天避开了不少麻烦。跋山涉水三天之后，喻文州获得好人卡一张，以及黄少天的盛情邀请：“有空去我那儿玩！好久没碰见同我这么谈得来的神了”。

不过是有足够的耐心听这家伙信口开河而已，喻文州在心里嘀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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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山早春的暖风轻盈地掠过身侧，喻文州想起那惊鸿照影般来了又去的神。

他啊……有点像一只孔雀。

骄傲但不讨厌，还像是会发光。

实习期结束后，喻文州把无欲阁搬到了无皇殿旁边，和黄少天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友。

然而后来的事情有些超出控制，他们日久生情，已经不满足于挚友这个程度了。

神界是有恋爱禁止条例的。他们的婚礼只邀请了蓝雨域的众神和朋友们，收到了一堆五花八门的礼物，其中包括炼器大师肖时钦制作的一支笔，以及蓝雨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弄出来的一套尺。

——“圣人忘情，最下不及情。情之所钟，正在我辈。”

我辈笔，我无尺，虽然很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。

1110

这一届的万灵之主是个谨守天条的老古董。八千诸神虽多，他日日夜夜地从鸡蛋里挑骨头，还是挑出了喻文州和黄少天这对违法乱纪的反面典型。

一道神谕就足以毁天灭地。

主神说，也不是什么大罪过，就罚你们死生不复相见吧。

求神不得，求鬼无门。半个神界的支持都比不上轻飘飘一句“祖宗成法”，民主选举制居然选出这么一个统治者，与他们交好的那些神都有了揭竿而起的念头。

黄少天说不必，大不了等过了这老东西的十世任期，再重逢也不迟。

喻文州闭目不语。沉思良久后，他说，也许还有转机。

1111

生有生灵，死有死灵，器有器灵。器者不谓死生，若能寄灵于器中，即使相见也不违神谕。

轩辕镜可保魂魄不散。转世之后借器渡灵，神魂在混沌中暂留，器灵便能伴他左右。

喻文州骤然想起了一切。

他自然甘愿为心爱之人付出一万年的修为，可黄少天把这场单方面的等待变成了你来我往的守望。

一千年的现实，一千年的混沌。交错而行，直至天明。

不能同生共死，亦是情之所钟。

喻文州回到书房。他的孔雀看着他，他看着他的孔雀，那是不必言表的深深眷恋。

他为孔雀的尾羽添上最后的金色。孔雀开屏的时候仿佛朝阳初升，而他只看到了金光闪过，就进入了轩辕镜的混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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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少天凭空出现在无欲阁里，迷茫四顾。

周围的摆设很熟悉，但他莫名觉得这不像是自己的风格，而是属于一个同他很亲近的人。

他走到书桌前，看到笔架上悬着一支蘸有蓝紫色浓墨的笔。

他想画一条鱼。

他画了一条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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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碎念后记：

* 主线修了半天，当初的脑洞已经面目全非了……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看得懂（。

* 脑洞开的喻黄，但写完之后感觉更像无差而且更应该是无差，就酱了。

* 灵感来源有两个：一部分设定受易修罗《一念成神》的影响（强推这篇微小说！今天也要吹爆益达！），还要感谢一篇娱乐圈文，里面有部戏中戏叫《孔雀鱼之死》——给了我一个跟全文没任何关系的标题，和最初的一点混乱思路。